写手主题写作小组。

Day02.《曙光初末》

今日主题:white blood
作者@五月雨的心脏 

似是从虚空中传来海水的声音。

电影院的空调很冷,地上落着一层消毒水的气息。前排一对情侣从电影一开始就蹭在一起,仿佛可以抱团发光发热,窃窃私语声也一直没断过。这是部挺无聊的外国文艺片,两位女主角大部分剧情都没离开过海滩和热带花园。空调冷风和潮湿的气息在这一刻完美地再现了电影中的气氛——劣质、疏离、令人哈欠连天。
黑暗中,季初感到身侧的颜语莫将腿蜷起来搁在椅子上,双手环膝,保持一个警戒又孤独的状态,像是还未成形的蛋黄,以视线的阻断作为她安全感的表现方式。一点点微光细细勾勒出她的侧颜,短发给人一种毛茸茸的幼小感。可是,虎即便年幼也会咬人,谁又能保证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什么。
季初抓了把爆米花,饶有趣味地嚼着。四下没什么人,唯有身旁的小朋友像是黑暗中的小太阳,不作声响地辐射出令人感到温暖的以太。

这孩子是一小时之前在路边捡的。说得准确一点,是捡钱包附赠的。季初以往的上班路都相当平和,穿出居民区就下到地铁站,不会有很多转角遇到爱,或者被天降的外星人砸中的机会。
季初是先看见那个钱包的:白色皮面微微泛黄,显出些许陈旧,正面有个银粉装饰的蝴蝶结造型,看起来也并不像隐藏巨款的样子。这样一个钱包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本身就十分奇怪。她倒也是无知者无畏——这么彗星撞地球般小概率的事情给她碰上了,不捡白不捡吧。钱包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翻开,就好像已经无形中触发了事件的开关,被小概率事件中的意外事件撞了个满怀。
“喂。”
女孩子的声音,清爽短促地一声从上方压下来。季初微微抬头,就看见旁边院子的外墙上,短发的女生以一种极高难度的姿势跨坐在上面。这种老居民区的外墙顶端总是扎满了碎玻璃片或者摆满仙人掌的花盆,原始又拙劣地防火防盗。盛夏的石榴花藤蔓攀在墙上,映衬着女孩子的大白腿——年轻真好,季初想。
两人面色平和地对视了几秒,女孩眨眼,道:“呃,那是我的钱包。”
“是吗?”说着季初掏出了夹在最显眼位置的学生证,颔首道,“颜语莫同学,星期一早上为什么不去学校,专门跑到这里丢钱包?”
“大姐姐,作为翘班白领,好意思这么说的噢?”颜语莫的长腿在空中晃荡着,做了一个要跳下来的姿势,“快点还给我。”
“怎么,翻墙还分步骤的吗,钱包先跳人再跳?还是说,你原本打算扔个钱包在这里搞诈骗的吗,小朋友?”季初笑笑,双臂环抱在胸前,颇挑衅地仰视着她,“还有,我上班还不迟到呢,你上学,恐怕第一节课都上了大半了吧。”
“……我翘我的课,你少块肉了吗。”颜语莫最终还是中规中矩地抓着墙沿缓缓爬下来,随即转身风一般冲到季初面前,一把夺走了钱包,“人少管闲事才好,再……”
“见”字还没有说出口,颜语莫就被季初拽住了衣服下摆。她不耐烦地回头,看到对方手里正晃着几张十分眼熟电影兑换票——分明就是从她钱包里掏出来的。
“你作什么——!”
“这么有闲心的吗,上学时间看电影?请姐姐看一部呗?”
“你不是要上班吗?!”
“你不是要翘课吗,那我陪陪你翘班喽。”
“不行!”
“我请你吃爆米花。”
“不行。”
“再请喝可乐。”
“……”
“还管午饭。”
“……服了你了,成交。”
“小朋友真有原则。”季初把电影票小心地叠好,随后一把揽过颜语莫的肩,“那么我们走吧,逃学伙伴儿,拿好我的名片。”

也许颜语莫并没有习惯领口塞着名片、被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像拎小奶猫一般牵着走,所以一路上闹腾得像早晨六点的闹钟,充满活力地讨人嫌。售票处的小哥把这对怎么看都奇怪的组合打量了好几眼——确实很是违和,但还隐隐有种谜一样的融洽。毕竟世上少有脑回路清奇得如此一致,刚认识就能一拍即合看电影的人。
早上排片少,再加上这个月本来就缺大片,这直接导致了两个人错误地选择了不适合非恋人观看的文艺爱情片儿。爆米花横在两人中间,灯光一暗,所有的话头也被掐断了,无形的沉默顺其自然地笼罩在二人上空。电影里俩女主被陌生人邀请去海滩度假,随后谁和谁上了床,谁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三儿,谁又机缘巧合地和谁成了一对……这些两人都没什么心思看。季初忙着思考着翘班的后果。现在马上请假算是最现实的方法,但季初不想说出那些虚伪的借口,虚伪得足以让她连自身也厌恶——本来就是乘兴而来的逃离,也没有谁能够给予其合理性。
烦。季初抵着额,头一歪,索性不去看屏幕。
颜语莫突然站起来的时候碰翻了爆米花,把眼睛都阖了一半的季初吓了个清醒。
“上厕所啊?”
“不是……太无聊了,我先走一步,你要看就继续吧。午饭也不用你请了。”
咔嚓一声踩到了掉落的爆米花,颜语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是太冷了吗?
“那我和你一起走,接下来想去哪儿?”季初抓住她的手臂,果然冰凉得吓人。
“我大概是回去上学吧。”
“没骨气。要不一起去城南的白沙滩,别在电影院里看海了。”
“……?”
颜语莫突然把目光毫无偏颇地转向了季初,在黑暗一片之中,季初也可以感受到对方视线中莫名的炽热。随后,颜语莫的手擦过季初的脸庞,将一缕黏在脸旁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季初的心脏仿佛静止一秒。
“为什么看电影都能看出一身汗啊,我都快冷死了。”她说。
随后即将收回去的手,被季初一把抓住。
“走,嫌冷就别回学校受气,姐姐带你去感受阳光啊。”

37路公交一直坐到终点站就是白沙滩——外地游客的观光胜地,本地居民的童年回忆。季初仍记得小时候在这里跑丢了一只拖鞋,吃过无数廉价的棒冰,那些头发里都带海水味的日子确是值得怀念。但时光总可以使固定不变的地点也竖起隔膜,没有了暑假里的游泳兴趣班,没有了老师布置的综合实践作业,或者没有了可以一起乘帆船吃海鲜的恋人,这片海滩便自然脱离了生活的范围,明明活着,却像死物一样被脱水压扁,面目全非地保存在记忆里。
她们在路边小摊各买了一盒炒面,端着坐到树荫底下,海风猎猎吹过耳边。
“姐,你其实只是自己想翘班吧,我到底还只是个幌子。”说着筷子伸过来,夹走季初盒里的一根香肠,“人老了,时常给自己放个假也是好的。”
季初意外地没有分辩“老”这个措辞,甚至还很认同地默默点了点头:“是啊,小朋友也应该多给自己放放假,不然总是很辛苦,会像姐姐一样老得很快的。”
“……哇,你这样自暴自弃的人真的很少见诶。不是奉承——姐你真的蛮好看的,笑的时候比不笑好看,这种闷闷的表情不适合你。”她凑过来戳了戳季初的脸,笑容里满是青春张扬。
“我的脸摆什么表情你也要管,你算我的谁呀?含辛茹苦的老母亲吗?”
“当然是逃课翘班革命战友啊!”
季初终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趁着颜语莫找水龙头洗手的时候,季初掏出手机,在百度搜索栏里输入颜语莫的名字和学校——出乎她的意料,颜语莫并不是那种三天两头逃课的问题生,也没有换男友如换袜子。学校贴吧里关于她的讨论只有寥寥几句,甚至还有提到最近的月考,颜语莫在年级里都是名列前茅。
想必真是活得是相当辛苦吧,季初想。好孩子永远比坏孩子难当,而让好孩子去做坏孩子做的那些事情,更是一种他人不能体会的痛苦。但即便痛苦,这些也是她自己想要做的事——这种痛苦便不能简单地谓之痛苦了。
感觉跟自己很像,而且比自己做得好啊……
如果自己也能早些意识到的话。
“在看什么?”
一个甜筒撞进了视野里,颜语莫从后面勾住季初的脖子,自己舔着另一个甜筒。
“在看你的英勇事迹啊,大学霸。”季初不躲不闪地把手机给她晃了一眼。
“什么大学霸啊,你是想笑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电影兑换券吗!”颜语莫把手机抢过来,换把甜筒塞进季初手里,在她身旁坐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还真的什么都敢说。”
“那什么是不乱七八糟的?”
“哈?”
“我是说,你认为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如果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季初转头,认真地看着她。颜语莫仿佛被季初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了,半天说不出话。
“什么鬼问题,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又怎么能用几句话概括呢。如果能把这么复杂的人浓缩在几个词、几句话里,那不是太小瞧自己了吗?”她想了想,又道:“硬是要说,那还是用比喻吧。喏,像那边的帆船,风起了我就扶摇直上九万里,风止了我就在无论什么地方停一停。不会一直走直线,歪扭地划些曲线也可以,颠颠簸簸但不会翻船。没什么好不好,就只有自己想不想要。”
正午的阳光很强烈,淡金色像是要将一切都融解在那条仿佛拥有无上希望的地平线中一般,恣意地释放属于夏天的温度。季初眯起眼:“很浪漫啊。”
“是吗,还有更浪漫的,想听吗?”颜语莫站起来,手指向海天交界的界限,眼瞳闪闪,仿佛有光芒,“我啊,我可以环游世界,日日夜夜地看着蓝色的一切,我还可以到天边,和Jack Sparrow船长一起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很好的梦想。”季初说着,用手挡在双眼上方,“……阳光太刺眼了,那帆船在哪儿呢?”
“瞎的吗!在那里,能看见吗?”

(能看见吗?)

“没有。”

“哎,那儿,看见了吗?”

(看见了吗?)

“是不是傻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季小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见她回过神来,白大褂的男人将手中的打光笔按灭,松开扒着她眼皮的手,对旁边的人点点头:“可算回过神来了……这受的刺激可不小啊。”
他在说什么?季初茫然地想。
“住院观察两天,恢复得好,就可以出院了。对了……事情的详细情况你可以向别人了解一下,我就不多做解释了。不要太有心理负担。”
季初瞪圆了眼。
“……那么我先走了。”
见她毫无应答的样子,医生只好无奈地出门去了。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季初很想掐一把自己,但她觉得这着实不用了。一旁的副手看不过去,掏出一份今天的报纸,递给季初:“您先看看吧。不知道您还记得多少,如果媒体报道属实的话,您是昨天早上被一个小女孩抢了钱包,那女孩逃跑的时候企图翻墙,结果衣服被墙沿儿上的碎玻璃勾着了,一个重心不稳,结果就……”
季初看他。
“怕是……没法儿救了。”
季初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星期一为什么不去上学?
因为你要抢我钱包啊。
——钱包先跳人再跳吗?
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为什么看场电影都能看出一身汗啊?
因为我晕倒在了滚烫的地面上啊。
——瞎的吗,看不看得见啊?
……我看不见啊,那白色的帆船,海和天的颜色,波光粼粼的旅程,炽热的地平线,连同你在内,我都看不见啊。
所有一切,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我一个人是无法远行的,一个人也是无法逃离的,你得给我勇气啊——拙劣的借口也好,青春的莽撞也好,滚烫的热血也好,请帮我一把吧。
血管里奔涌的东西,仿佛在夏天灼热的空气中沸腾,翻涌出死人眼瞳一般浊白色的泡沫。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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