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主题写作小组。

Day04.《枯梦》

今日主题:Fairytale
作者: @五月雨的心脏 


她做了一个被他吃掉的梦。
他的皮肤很白——介于苍白与乳白之间,像林间月光又如泛白的黎明,恰到好处地饱含着令人绝望的期冀。在这个梦里,她仿佛失去了感知寒冷与炽热的能力,每一次触碰都暧昧模糊地令人心悸。她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自己搂在怀里,但那起码不会是爱。他的手掌紧贴着她腰侧的曲线,恋恋不舍地滑下去,而没有感情的唇舌在她耳畔轻声吐息,随后在纤长脆弱的脖颈上印下一吻。那一吻的温度仿佛很快就会消逝,又淡泊灼热地烙在了她心上。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在他的抚摸之下,一寸寸地散作尘埃。
她觉得他正在离她远去,于是她伸出手,插进他柔软的发间,令细碎的黑发擦过她的掌心。他抬头看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确确实实地映照出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于是她醒了——林曦坐在自己的床上,身旁的被子凌乱地皱成一团,带着梅雨期的潮气,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新妇人,独自哭泣到天色将明。
她便起来,洗漱穿衣,去上学。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毕竟一切都在梦里。

林曦曾经读过这样一句话:
“树屋是个很残忍的东西。你肢解了树的朋友,并让它抱着。”
她觉得,这对于那棵活着的树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人与人为狼,植物之间也不一定存在同类相惜的友谊。相反,被做成树屋的木材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不仅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物品,同时还要眼睁睁地看见周围环绕着生命尚存的同类。
对他人的怜悯在这个社会不一定存在,但对自身的悲哀与见到更优秀的人时心中的钦慕甚至嫉妒怨恨,却是在所难免。
她再一次见到陈澈的时候,心中充斥的东西,与上述感情极其相似,却又存在着根本的不同。

陈澈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大约六七岁时,他们有一个暑假在同一个老师那儿上象棋课。教室在一个地处偏远的小学里,周围民房破破烂烂,树和草比瓦片多。下课时间很长,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毕竟不是语文数学课,没有老师会认真教这玩意儿,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是诚了心来学这玩意儿。于是孩子们下了课就出去玩。起初是学校里的滑梯单杠,爬上爬下就好打发时间。熟悉了之后就更胆大了,一群孩子,由陈澈领头,跑到外面的小巷里蹿。林曦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了爬树——陈澈教的,但他绝对不会记得这件事。
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树屋,由简单的薄木板搭成,看起来像是装修房子后的副产物。树屋墙壁上糊着各式各样的旧报纸,还有从书本上撕下来的书页。那个时候林曦还不认得几个字,其他的孩子也不认得。陈澈比他们强很多,他把泛黄的书页上如黑蚂蚁的字磕磕巴巴地读了一些。林曦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这首诗:
“我没有忘记,离城不远的地方,
有我们白色的房子,小而安详;
傍晚时分,阳光灿烂,流光溢彩,
一束束在玻璃窗上摔成碎块,
仿佛在好奇的天上睁开双眼,
看着我们慢慢地、默默地晚餐,
大片大片地把它美丽的烛光,
洒在粗糙的桌布和布窗帘上。”

太小的孩子还不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澈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将自己的过人天赋当作资源利用,只是时不时看到自己比旁人做得更好,人畜无害地换来一些小小的快乐与骄傲。林曦大概就是这种小小快乐中的一种。那后来他们当然没有再见过面,只是各走各的路,只不过林曦走的是杂草丛生的小径,陈澈走的是光明磊落的康庄大道。天赋与家境可以使人生游戏的难度降低很多——走一步捡一个宝藏箱,过一关升一个等级,等他们再相遇时,陈澈早已比她能想象得还要优秀得多的多了。
和诗里说的不一样,林曦从来没有与他在同一张桌子上慢慢默默地享用过晚餐,中餐、早餐也没有。只是在一个新学期第三天的中午,林曦一个人端着餐盘在食堂里找座位坐下,旁边桌上的一群人中,就有他。时隔将近十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自己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身材单薄的女孩,对方已然是人群中永远的焦点了。当然,他以前又何尝不是这样,只不过那个时候林曦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别,否则,她又怎么会和这个人谈话玩笑,一起在小巷与树屋之中肩并肩地走着坐着。没有人会记得那些天真得太无邪的往事了。小巷不会,树屋也不会,木质的象棋子也不会,他不会,她……她还记着。
同一学校同一年级的两个人在整整一个高一都没有见过面,那几乎是概率很小的事情。只有一个人没有注意到或者认出另一个人,而这样的情况在双方都很凑巧的发生了,于是重逢的时间又被戏剧性地推后了一年。林曦还记得那个中午,她几乎和他们一起走出食堂。陈澈走在前面,莫名地回了一下头。在这之前,林曦很怀疑现实世界中是否存在这样的眼睛——倒映了一整个宇宙,或者裹挟了漫天的星辰,令人只需一眼,就会沦陷其中。而现在她知道,是有的。
两旁的香樟树绿叶繁盛,正午金黄的阳光筛过叶间的罅隙,飘忽不定地在他眸间一闪而过。是森林吧,她想,他漆黑瞳眸中所裹挟着的景象。缭绕着雾的夜晚的森林,猫头鹰响亮的鸣叫远远地惊醒了谁的梦。是这样好看的双眸。
是这样容易惊醒的梦。

她开始注意他,并且频繁地梦见他。梦里他们可以正常地交谈,林曦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一点不磕巴,一张口就可以很俏皮地不断说下去。陈澈听她讲话,脸上也不是很公式化的微笑,而是眉眼弯弯,一副认真欣赏的样子。这些梦都十分真实,林曦也只有回想起他的目光时,才会确认那真的是梦境。
那不是暗恋,林曦这样想,哪里会有这么酸楚卑微,又甜美到能融化整个梦境的暗恋。
那个小树屋今天还残存在回忆里。那离城不远的小房子今天还停留在诗句中。只不过她找不到走回去的路,她手里揣着小木屋的钥匙,但却不能肯定它能不能打开那扇门。

那个梦结束的早晨,林曦在校门口撞见了陈澈。她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目光直愣愣地往地上摔,脸不自觉地向一边偏去,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余光还是忍不住兜兜转转地绕回他身上。他在笑,是一种漫不经心的,不需要特定理由引发的笑容,也不知道是笑给谁看,也许他只是自己开心。陈澈也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开心而笑的人,所以在她害怕得几近颤抖的那个梦里,他做了所有的事,唯独没有笑。
想到这里,她低头加快脚步走过去,与陈澈擦肩而过。
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记得,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知道。
“林曦。”
她的手臂被拽住。定在原地,她保持着半迈步的姿势,早已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她没有回头。

“我被你盯得很不自在。”
被发现了?你是不是终于注意到我,也开始讨厌我了?
“好歹回个头,不然我要怀疑你是不是落枕了。”
还有与我开玩笑的心情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澈把拽着林曦胳膊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到她肩膀的位置,同时绕到她面前。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是,你什么都知道。那边有两个女生开始注意我们了,那目光扎人得很,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回答我,或者抬头看我。”
自以为是的混蛋。

话音刚落,林曦像是被激怒一般猛然抬头,克制住巨大的眩晕感,笔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他们四目相接。
“你的眼睛就像是两口枯井,知道吗?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了。”
林曦还是看着他,长时间的注视使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枯井啊。”
他笑。
“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往里面跳了。



她一路上兜兜转转,小路曲折地延伸向远方。她找不到记忆中的小木屋,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能打开什么的锈掉的钥匙,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就这样独自一人一直走着。她看见春谢秋凋,白雪染了肩头,以为物是人非,时光已移,世事易之。直到她看见笼在初夏黄昏中的小屋,红瓦烟囱静静飘起炊烟,已经到了快开饭的时间。她拿起手中的钥匙,又看了看紧闭的门,正要转身的同时,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是知道你的。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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