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手主题写作小组。

Day07.《时忘人》

今日主题:ぱられループ
作者:@五月雨的心脏 

我结识了一位文艺部的幽灵部员。

这里的“幽灵部员”并不是指那种长期缺席社团活动,直到毕业那天拍毕业照时,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还有你这号家伙”的混蛋——既然不参加社团活动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加入归宅部呢?
趁着这个机会喊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愤恨。
不喜欢集体行动,懒得和别人打交道,这种心理我也并不是不理解。我自己就大致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才会选择加入文艺部。大部分时间的读书与小部分时间的研讨,这正是我想要的理想的参与社交的方式。可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比我更加恶劣的人,把名义挂在文艺部,不至于让这个冷门的社团废部,却也不来社团,甚至连脸都没有露过。到了高三,部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身影了。
于是,作为文艺部部长,我经常被友人开这样的玩笑:綾瀬,你又要去参加一个人的社团活动了?
被这么说,愤恨的同时也不免感到轻松。
完完全全地不用和人打交道了。

一个人的部室很安静。因为没有别人打扰,我渐渐地就连午饭都会带到这里吃。被书架与成排的书本环绕,享用着母亲准备的便当,这段时光是一天中最值得珍惜的。
然而就在某一个珍贵的午休时间,我品味饭团的咀嚼动作被那位“幽灵部员”打断了。
首先是听到了这样的咒骂。
“那是什么……你怎么能够在书架旁边吃东西,桌面上还摊开着书,真是太无礼了!”
嘶哑又充满愤怒的声音冰锥一般刺入我的耳膜,我几乎立刻停止了进食,木头一般直愣愣地弹起来,慌忙看向四周。
“是谁在说话……!”
“咳……咳咳!在这里。”
“在哪?”
“在离你最近两排的书架之间。”
我战战兢兢地进去,看见一团透明度80%的破烂白床单粘在走廊尽头。
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我是文艺部的幽灵——哦吼吼,是守护图书的幽灵!”
我瞪大眼睛。这种形象在上世纪的西方动画中经常能见到——搞笑一般的恐怖角色,或者是孩子在万圣节夜晚的扮相。不过它现在就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我眼前,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幽灵部员了。
我走近,发现那团白床单上有两个黑色圆点形的眼睛,而下面的大破洞大概就是它的嘴。它像一只白色的可爱版本的摄魂怪,毫无威仪地多在书架的阴影里。
“幽灵?”
“对,守护图书的幽灵!”
我安静地瞪了它几秒,然后很礼貌地……狂笑了起来。
“幽灵什么的真的存在啊哈哈哈哈哈还这么丑的么我捏捏好不好哈哈哈哈哈怎么搞成这样脏兮兮的样子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因为——我晕倒了。

于是我依稀想起,那些幽灵部员之所以会变成幽灵部员的原因。
在我入学不久,刚刚加入社团的时候,文艺部还是很热闹的。前辈们把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还出过社刊,我还贡献过一篇文章。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某一天开始,部里的人渐渐变少了。到核心人员到前辈们毕业之后,部里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了,我在那个情况下被赋予了部长的重任。然而,再后来,便完全没有人来了。
那个原因,就是“文艺部的部室闹鬼”的传闻。凡是真正见过“幽灵”的人,大都缄口不言,绝不会随意提起这件事。于是“幽灵”便变得更加神秘,更加令人想要远远避开。
我忘记我为什么留了下来,坚持一个人把社团维持下去。大概,因为我是部长吧。

我醒来之后,那团幽灵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地询问我受到惩罚的感受是这么样的。我很老实地回答它,就像突然刹车时灵魂一不小心冲出了身体,又硬生生地塞了回去。它很满意。
“对,对,就是要的这种效果。”
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真正打量它。远看,它的确只是一团飘渺的白床单,带着颜色奇怪的污垢,褴褛得像一个乞丐。而长时间注视后,便会感到一阵凉意自脚底升起。
它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幽灵。

我不得不和它成为了朋友。毕竟这个部室只有我一人和它一鬼,而自那日起,它又十分乐意在毫无突发状况的情况下也保持那张嘴的高度集中的张开闭合。不过幸好,它十分热爱文学,同我也算是兴趣相投。我也不必与它共享我美味的午饭,因为它根本吃不了——这一点上,它可比一个人类朋友容易相处多了。
人际关系总是建立在物质关系的基础上。马克思也曾经说过类似这样的话:金钱是联系一切关系的纽带。而人鬼关系则不同,当你的谈话对象甚至都不是一个真正的物质时,一切都简单多了。你不用担心它与你的交往另有目的,它不会与你竞争学习成绩,不会利用你拓宽社会人脉,更不会挖走你的女朋友(何况我也没有)。
我们什么都谈。它读的书不少,无论是明治、大正时代的著作,还是古早的《枕草子》,它都谈得上来。它还说自己最喜欢的现代作家是春上村树,但却连他最近的新书都没看过。
幽灵果然是跟不上时代吧。

每天,我不仅与它共同度过安静的午休时间,放学后也大都赖在一起,在书香的包围中汲取着生活的养分。和人打交道已经很累了,说敬语多出来的那几个音节简直就是在磨损我生命的长度。还有那帮小鬼,整天“前辈、前辈”地叫,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与那些聒噪的家伙比起来,幽灵真是太好了。
然而它还是会在某些方面叫我害怕。我有时候会做梦梦见它,它像一股寒气,突然攥住我的身体,然后像刀一样扎进去,紧紧缠绕着不放。我马上就感到我的小腿剧烈抽痛——虽然只是抽筋,但却令我心有余悸如见了鬼一般。
第二天我向它抱怨。
“真是的,为什么像庄太郎的故事一样啊。在刀削一般的山崖边被一群猪攻击,抵抗了半天居然还是被猪舔了一口。还不如早点摔下山崖呢——被抽筋抽醒、被幽灵吓醒,真的好过分啊。”
“人总是遇到讨厌的东西比喜欢的东西多吧。”
“是这样吗?你以前也曾经是人吧,难道那个时候经常梦到不喜欢的东西?”
“算是吧,我曾经也是人,嘻嘻。”
“还有,我也没说我讨厌你吧。”
“不讨厌?是这样吗,好开心!”
“……话说回来,到底是怎么死的才会弄成这样?好丑哦,算是地缚灵吗?难道是以前死在学校里的,传说中的八大不思议事件?”
“嘻嘻。怎么说呢,我也忘记了。”
它的眼洞在身体的褶皱中微妙地变形,像是眯起眼睛的笑。
“我怎么死的呢,你是不是能告诉我?”
“我哪能知道啊!”
我这样答到,背后已经蒙上一层冷汗。

从那一天开始,幽灵就不对劲了。
我很后悔跟它提起这个梦。它是不喜欢被拿来与庄太郎讨厌的猪做比较,或者是记恨我说它长得丑。它到还真以为自己是清少纳言所说的“无可比拟的事物”吗,明明是个丑八怪!
我开始不去部室了。每天和归宅部的同学一起走在路上,也强于和一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不明生物共处一室——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幽灵的变脸使我积极入世了许多,在这个方面,或许还真的要感谢它呢。
但是它还是不断侵入我的梦里,好像是不用敲门就可以随便进入房间一样,我的梦境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向它敞开着。它使我从抽筋中醒来,双眼空洞地盯着黑暗。
它到底想要做什么,能不能从我的生活中滚出去?
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到底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要和我讲话呢?

终于,我在某个放学后回到了文体部部室。我常坐的那个位置的桌面,摆着一本夏目漱石的《十夜之梦》。是庄太郎的故事的出处。
文艺部里没有这本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走过去,将手覆在封面上,五指抹出痕迹。是灰。
然后它从桌底下钻了出来。
“今年是平成二十九年吧?”
我像是被抽走了温度,全身陷入了冰冷的炼狱中。
“……是。”
“嘻嘻,我还没有逃出去呢。自你杀死我以来,已经十年过去了吧?”
自我杀死你,已经十年?

天旋地转。
我突然回想起了,幽灵活着的时候,它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它还是“他”的时候,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他有点儒弱,像女孩子一样,但小小年纪就认识很多字,读很多书。如今,我那么喜欢读书,大概就是受他的影响。有一次,我们跑出去,找到一处看起来像是废弃了的房子。四维树木葱茏,平顶房屋顶上面很适合玩耍,水泥平台,摆着不少晾衣架,上面挂着一条泛了黄的旧床单。他突然想起读过的一个希腊神话,讲的是一对父子用羽毛做成的翅膀逃出迷宫的故事。白色总能让人感到自由与期望,羽毛、翅膀都是白色的,床单也是。他提议我们披上床单,当作翅膀,飞出去。我也很兴奋,毕竟那么大一张床单,一定可以带动两个小孩子飞翔。于是我们一手拽住床单一角,靠在一起的手相握,站到了屋顶边缘,开始飞行倒数。
数到“1”时,我突然后悔了。我死死地站住了双脚。
然而他没有。
他用很疑惑的眼神看了我最后一眼。

不。
我很想这么说。可这一刻,我分明回忆起了他被床单包裹着跌下去,血淌出来染红的污渍。
我把他丢在那里,那个神明也舍弃的地方,一个人逃跑了。
可是他没有逃掉……它,一直在寻找我的轮回之中。
那个时候,那个“某一天”,我第一次读到了那篇父亲杀掉孩子的小说,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心里的悸动。
它找到我了。就从那时起,它找到我了。
它还裹着那条破破烂烂的白床单。

我拼命挥动双手,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不认识你!”



Fin.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呢?
哎,这种愚蠢的问题,就不要问了。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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